韦苇先生以新著《动物文学概论》为他40年来致力于儿童文学教学与研究再添里程碑意义的成果。韦苇先生“以一本支大厦的精神和气概”(陈伯吹语),在世界儿童文学史领域不断耕耘,总在别人不留意处和不经意间不断发现,为中国儿童文学学科建设做着开创性工作。
“动物文学”:一种独立的文学现象
韦苇先生对中国儿童文学学科建设的贡献有“三大发现”。一是1986年在《世界儿童文学史概述》里发现了“儿童的被发现”,从此“儿童的被发现”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逻辑起点;二是1994年在《俄罗斯儿童文学论谭》里发现了“大自然文学”,确立了以普里什文、比安基、帕乌斯托夫斯基为代表的俄罗斯大自然文学的典范意义,为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兴起提供理论指引和创作启示;三是2020年以《动物文学概论》发现“动物文学”,将动物文学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现象加以思考并形成系统性理论成果,开创了一个属于儿童文学的动物文学门类。“三大发现”确立了韦苇先生作为中国儿童文学学科建设开创者和奠基者之一的重要地位。
韦苇先生关于“动物文学”的发现来自他对世界儿童文学发展史的全面了解和独到观察,还有他创作翻译一大批动物文学作品的感悟体会,如主编“世界动物文学”丛书,译介《写给孩子的动物文学》等。他从自己的创译实践和孩子们的阅读接受出发,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感受和儿童的阅读反应,不受已有理论的局限,没有先入为主的框架束缚。每一次重大发现,似乎都是韦苇先生灵感式的自说自话,其实个中都有韦苇先生独到的学术发现、理论价值和思想智慧。就像“动物文学”概念从灵感式提出到系统性理论阐释,其间凝聚了韦苇先生几十年来的探索思考。
早在35年前著编《世界儿童文学史概论》的时候,韦苇先生就有专章讲述《20世纪欧美诸国的动物文学》。在2019年第五版《世界儿童文学史》里,韦苇先生更是用了第五章和第十二章两个章节较大篇幅,分别讲述“20世纪前半期动物文学成为世界儿童的热门读物”和“20世纪后半期拥有稳定读者群的动物文学”。从这两个标题中也鲜明地体现了韦苇先生判定“动物文学”这一文学现象的前提是“儿童读者”将“动物文学”占为己有的事实,而不是从概念中抽象出可能有的价值与意义。“读者反应批评”的接受美学原则是韦苇先生观察评价动物文学以及所有儿童文学现象的基本立场,也是他“儿童的被发现”这一“儿童本位”思想的学术实践。
在韦苇先生看来,一个学术名词的提出或一种学术概念的形成,包括一门新兴学科的诞生,都必须根植于儿童阅读接受的现实土壤又反过来推进儿童的阅读接受。就像“动物文学”起初也有韦苇先生“说给自己听的味道”,但“动物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理念对现实创作产生的影响让韦苇先生有了意外收获,反过来坚定了他将“动物文学”作为一种显著的儿童文学现象加以重视和研究的初衷与决心。他说:“新世纪第一个年代快过完的时候,动物文学的富豪沈石溪有一次席间告诉我,说他动物小说创作的开始和坚持,最早是得到了我的文学史的理论支持。我才意识到当时把动物文学独立出来作为一章来描述是意义深远的。以动物、人与动物为描写对象的文学,在欧洲,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已经有一批作品说明它是一个强有力的存在,我在我的文学史里堂而皇之地独立成章,只不过是应运而生而已。”
给动物文学予系统研究
韦苇先生以自己熟练掌握多种语言的优势,一只眼睛盯着世界,一只眼睛凝视国内,站在浙师大这座中国儿童文学学科的制高点上,饱览中外儿童文学风景,汲取世界儿童文学精华,放出自己的眼光动物文学名著,发出“动物文学需要独立研究”的声音,开风气之先,成一家之言。
动物文学是本源、本色、本真的儿童文学。动物文学“天然容易被儿童所接受”,儿童在生理心理上最接近动物生命的自然状态。欧洲第一部动物史诗《列那狐列传》(12世纪)、世界公认第一部儿童文学名著《鹅妈妈故事集》(1697年)、“动物小说之父”加拿大作家西顿的动物小说《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1898年)、法国博物学家法布尔的《昆虫记》(1879年-1907年)、前苏联大自然文学奠基人比安基的《森林报》(1928年)、“中国动物小说大王”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和“中国大自然文学之父”刘先平的“大自然探险系列”……都是被证实了的世界范围内公认的儿童文学典范作品。韦苇先生说,“动物文学能给孩子们以独特的生命教育”,“他们的人格也就能够在更宏阔、更丰盈的背景上得到健康的发展”。
动物文学是现代文学概念,是生态文明时代的新文学。虽然动物与文学的关系与生俱来,但“动物文学不可能在工业文明、科技文明和城市文明兴起的19世纪以前产生”。此前文学中大量的动物书写,本质上只是将动物当作人类表情达意的道具。在“人类中心主义”的年代里,人类充满对动物的偏见、傲慢和敌视,以为人类可以主宰自然界一切生命,无视动物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用韦苇先生的话说,“人只不过是地球上一种能用语言思考、表达,从而具有物质和精神创造能力的动物而已”。大自然并非为人类而存在,而人类来自大自然,也从未离开过大自然。“只有当我们认识到,地球是一个人与动物命运与共的生物圈,地球是任何动植物一起拥有的生存共同体,我们的生态观念才能正确建立起来。这样,我们就会对有些生命意识和生态环境意识特别强的人怀有深深的敬意”;也只有“当动物的生存问题因为工业和城市迅猛发展而引起关注的时候,当作家对动物生命有新的理解的时候,以动物为本位、为重心的动物文学就应运而生了。动物文学作家只不过是用文学来思考大自然、思考生命的一批人,他们把真实的动物世界用艺术的语言经营成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不朽的生命传奇,打造成文学图书的常青树”。
动物文学是大自然文学,关注与自然的关系。大自然文学是关于人与自然关系审美的文学,人与动物的关系集中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大自然文学”一词是韦苇先生于1994年首先创译的,是他将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家比安基以《森林报》为代表的包罗万象的动植物故事首译为“大自然文学”,在《俄罗斯儿童文学论谭》里,第三编标题就是《俄罗斯居世界前列的大自然文学读物》,讲述比安基、普里什文和帕乌斯托夫斯基三位动物文学作家的创作。韦苇先生之所以给他们创作的动物文学取名“大自然文学”,是认为三位作家有一个共同的创作理念:“只要是生命就值得去发现爱意”,“不敬畏所有生命,就不是真的道德”。这些理念已经“明显超越了环境保护和动物保护层面上的意义”,体现出自觉的生态道德观和生态整体观,“激励读者去亲近大地母亲,去和大地和谐相处,去恢复与大自然的良好关系,去关注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种禽鸟野兽、每一座山峦、每一条河流”,用普里什文的话说,“我们和整个世界都有血缘关系,我们现在要以亲人般关注的热情来恢复这种血缘关系”,依此重新找回人类在大自然中的位置,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保护自然就是保护人类,建设生态道德就是造福人类。韦苇先生将“文学是人学”的命题提升到人与自然关系审美的时代高度,既有动物学、博物学、生态学的丰富知识内涵,又有自然美、生命美、和谐美的审美价值追求,为发展大自然文学指出了一条动物文学创作之路。
动物文学就是动物文学,动物文学研究将成为一种显学。作为一种明显而独立的文学现象,动物文学源自民间文学,以神话、传说、寓言、童话和故事、大自然文学等多种形式出现,在儿童文学中孕育发展,在生态文学中汲取营养,在生态文明新时代发展壮大,成长为可以与诸种文学形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新文学;同时,动物文学又不失其初心,不背叛其历史,在创新型传承和创造性发展中,不断丰富当代儿童文学的内涵和形式,更好地展现出儿童文学与时俱进的品格,成为老少咸宜、写给孩子又相伴一生的文学。与此同时,韦苇先生又提醒人们注意,动物文学的“重心不在人文”动物文学名著,它“不是以生态环境保护为宗旨的文学”,它描写对象的也并不“包括山川湖海间生活着的所有生物”,因而要把它与人文文学、环保文学、大自然文学区分开来,与借动物来拟人的童话、来象征的寓言、来科普的知识读物区分开来;在创作动物文学时,“不能滑向沃尔特·迪斯尼,把动物写成披着动物外衣的人类”。韦苇先生强调“动物文学自有独特内蕴和魅力”,它是“文学的一个类别”,“要求蓄涵文学的阅读魅力”,要求“严格地遵守动物文学的国际通则:把生物界生命科学奠为这块文学的基石,强调的是大自然生命观的真实,是一种与人类密切相关却远离人类中心主义的对动物生命历程和生活习性的种种事件的生动呈现和细致描摹”,具有独立审美价值、深厚文化意蕴、广泛读者需求、广阔市场前景的新文学。
做动物文学研究,要有中国立场和中国自信。韦苇先生毕生研究世界儿童文学,却不像有些人那样言必称希腊,对中国儿童文学采取虚无的、不屑一顾的否定态度。韦苇先生给自己的研究订立“新思路”,就是“更多地摆脱西方学人”的影响,“更多地依据中国读者、中国孩子感觉的可读性”,在介绍世界儿童文学时,特意将“中国人读来感觉得劲”的世界经典作品挑出来做详说细评;同时,“作为一个越来越自信的中国人”,在介绍中国儿童文学时,特意将“中国人读来感觉得劲”的中国经典作品添列到世界儿童文学之列,就像这部《动物文学概论》对中国动物文学的论述那样。虽然动物文学在中国起步较晚,但发展迅速,涌现出了沈石溪、刘先平、黑鹤、韩开春等一批受到儿童读者欢迎的动物文学作家,韦苇先生将他们作为“在追随中崛起的亚洲动物文学”的代表,在《动物文学概论》中给予专门章节的论述,不仅体现了韦苇先生对中国动物文学的自信,也是希望在与盛产动物文学的加拿大、俄罗斯的对比中,“一步步超越,一步步走到世界前列去”。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比喻韦苇先生,人们自然想到他的生肖属狗——忠诚、敏锐、机智,有正义感、责任感、人情味。但在韦苇先生的价值观里,把尊严和傲骨看作人的脊梁,最不能容忍“给根骨头就摇尾巴”的德行。他说:“我的尾巴并不乖巧,我没有一个狗的灵魂。”他把自己比作一只“思路别致的田鼠”——勤奋、忙碌、快乐。春天里忙着“把阵雨拧开”,夏天里忙着“把花儿描好”,秋天里忙着“带来小麦和核桃”,冬天里,忙着把收集来的阳光、颜色撒抹在田鼠们的心头,忙着用收集来的词儿做美妙的诗(《我愿意我就是那只田鼠》)。韦苇先生把自己比作“一峰骆驼”,“倔强”是他的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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